段叔 | 一个时代的苦命人

小学毕业后我家就从县城的北门搬到了东山,在我高中毕业后,又从东门搬到了南门,在东门整整住了六年,也和段叔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六年,不过上大学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过段叔,也没有听到别人提及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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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东门)

段叔的全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脚上总是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身着一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短袖,总是拿着烟袋,抽着叶子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偶尔会往菜地里吐一口浓痰,时不时他老婆在家里会喊他几声:老段,你要死了,一天像个游神一样,赶快下地干活了。

因为当时我们四家人挨在一起,房子的布局就像一个正方形,中间都有宽敞的过道,这么近的距离,段叔老婆骂他的每一句话我即使把门窗关紧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早上还在睡梦中,都会被段叔老婆骂他的声音吵醒!

段叔和他老婆是组合家庭,他老婆那边有两个孩子,他有一个孩子,但是他的孩子以前一直在外面厂里打工,后面找的老婆是别的地方的,于是就去他老婆家那边住了,算是上门,不过对于段叔而言,这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他在这个家并没有话语权,房子也不大,所以自然住不下自己的亲生儿子。

段叔没有职业,收入基本上都是靠种菜,上山采药,去建筑废墟里面砸钢筋来卖,当时我们住的东门是一个死角,被大山夹住,而山上的药材也比较丰富。

第一次和段叔去挖药材还是初一的时候,那会儿我和段叔,我二哥,还有段叔的非亲生儿子,我们从家后面的小道顺着山上走去,在山上,段叔教我们认各种药材,比如血藤,重楼等等,但是我们主要挖的就是重楼,段叔年龄虽然大,但是眼睛比我们都亮,他发现了十几棵重楼,我们也没发现一棵。

他每次挖回来的重楼洗干净后放在家后面的菜地里晒,就这样一直积累,等数量够了,就拿去介绍卖了,干的重楼几百块钱一斤,但是想凑满一斤,需要耗费许多精力,每次上山收获的晒干后估计也就二两。

段叔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卖重楼的钱除了买一捆叶子烟,其它的基本上不会去花费,但是其实也没多少钱,这应该算是自己的私房钱,因为卖菜的钱肯定全部在他老婆那里。

后面段叔亲儿子的老婆怀孕了,于是就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和段叔老婆会时不时发生一些矛盾,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段叔都不可能去说啥,因为说了也没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段叔是一个空气人。

等生了孩子不久后,段叔的亲儿子就来接老婆回去了,当时还让段叔和他们一起去生活,但是段叔拒绝了。

我觉得他并非是舍不得离开当前的环境,因为在这里他本身也没啥,也说不上啥话。可能是觉得自己一个老农民,去城里干嘛,还有可能觉得自己也没帮他们付出过什么,虽然是亲儿子,但是怎么可能去麻烦人家,再说年轻人本来就过得很难。

就这样他的亲儿子就带着老婆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亲儿子,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往后段叔依旧挑粪种菜,买菜,上山挖药材……,到了高中那会,有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刚好放学回家,看到他在核桃树下的石头上坐着抽叶子烟,于是和他聊了下,他就滔滔不绝和我聊了起来。

从吴三桂剿水西聊到改革开放,还有他小时候在故乡的一些事,瞬间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原来他这么懂历史,并且说得都是有理有据的,不像有一些老头,偶尔听到了一个段祺瑞的名字,提着鸟笼逢人就吹,吹到后面,把段祺瑞吹成了“段祺端”了。

原来段叔也是个苦命人,小时候上过一段时间的学,后面因为条件不允许就没读了,就在老家种庄稼,一种就是几十年,因为自己比较老实,所以经常被村里的欺负,后面好像被亲兄弟赶了回来。

于是就来到了县城,因为人老实,也没啥手艺,所以只能背背篼(贵州的一个工种,专门给别人下苦力,和重庆棒棒一样),就这样背了很多年,后面认识了他现在的老婆,两个人就组建了家庭。

后面他基本上就没回过老家,听说即使回去,和亲兄弟擦肩而过,也宛如陌生人。

我问他为啥这么懂历史,他说以前干活的时候,经常捡到一些别人不要的书,然后自己就看了起来,也算稍微懂了点。

他说虽然懂了不少,但是依旧改变不了是苦命人的现实!

这让我突然想到《最后的棒棒》里面的河南,懂得很多,从历史到政治,再到时事政治都懂,但是依旧逃脱不了唏嘘的命运。

其实这也是社会大多人的命运,这个时代并不会因为你懂得比别人多而让生活好多一点。

高中三的时候,我们住的片区开始拆迁了,毕业后的一个月,基本上90%的家庭都搬出去了,当时我还在打暑假工,没有去搬家,全部是父母搬,有一天晚上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过去,家里面空荡荡的,只留下我曾经朋友送给我的几幅画挂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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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的东门)

我又到段叔家看了看,发现段叔在他家房子后面抽着叶子烟,他好像是来收拾一些家里不要的东西,可能也是舍不得离开!

后面他家搬到了离县城比较远的地方,从此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他也逐渐淡出我的视野,后面我家要办酒席,他老婆过来玩,从她老婆的言语中得知段叔生病了。

再后来因为很少回家,也很少和人有来往,所以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段叔其实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但是这个时代的悲剧太多,所以他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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