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人生回溯

前天是北方小年，新一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回到家乡的第五天，终于看到久违的大雪。
在房间烤火看书的我，遂穿衣换鞋，去田野里走了走。
雪初下时，并不是很大，我还有闲情拍照。谁料没多久，就像毛絮般漫天飞舞起来。
我裹紧衣服，手揣兜里，关上耳机里放的歌，就这样默默在乡间小路上踱步。
走了十来分钟，远远看到有人顶着风雪从远方而来。
进了以后，发现是牧羊人赶着羊群回来。

我盯着牧羊人看了许久，他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他先向我打起了招呼。
聊了几句熟络起来，才知道他是我本家一位远房堂叔。
给他递了支烟，和他攀谈起来。听他讲家乡的变化，他的生活状况，还互相问候了双方的长辈。
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我突然记起了和他有关的几件小事。
二十年前，我去过他家吃酒席。
十年前，在某个长辈的葬礼上碰到过他。
今天，又是在乡间小路上，以这样的情形重逢。
这位叔叔放羊，总是带着一只毛色黑黄相间的狼狗，在我们聊天时，围着我们摇摆着尾巴打转。
羊群走散了，它又会跑去把羊赶到一起，然后又回到我们脚下。
风雪更大了，这位堂叔犹豫着对我说要赶羊群回家，于是我主动告别。
他转过黝黑中透着红丝的脸庞，然后扬起皮鞭，跟在羊群后面慢慢走远。
我一直回头看着，直到被风雪遮住视线，才转过身，继续我未完的路途。

沿着车辙走到河堤边，天地已一片白茫茫，除了零星几块地里的玉米秆还矗立着。
我顿了顿鞋上沾染的雪，取下卫衣帽兜，静静地听着落雪的声音。
有多久没看到过家乡下雪了？我想，应该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大学毕业没多久，背着行囊踏上南下的火车，一路三十小时站票到了上海。
辗转做了很多工作，最后误打误撞进入了IT互联网行业，一转眼已过去十年。
刚工作那几年，收入微薄，舍不得春节回家那几千块的昂贵往返费用。
有好几年，都是独自一人在上海度过春节。
后来收入高了，春节回家都是直接买机票，回家偶尔出门，总感叹家乡又变化不小。
今天忽然发觉，在我离开的这十年，关于家乡，关于童年的记忆从未模糊。
在我每次站在家乡这片土地，小时候的风再次吹起时，都会瞬间浮上心头。
有时候在想，到底是多远大的前程理想，才值得我们把家乡的每个四季都错过。

网上有这样一个热门问题：为什么人成年后，年岁越长，越想念家乡呢？
我想是这样的：
成年后离开家乡，去往大城市，会在短短几年内看到相较于家乡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大部分人于大城市而言，都是匆匆过客，时间久了对大城市的期望就会变成失望。
或者说，接受现实，接受自己的平庸。
曾在短短几年内，看到了那么大那么丰富多彩具有多种可能性未来的世界。
但却会在更短的时间内，甚至是几个微小的瞬间，对这种未来的期望消失殆尽。
以往对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期许，对未来的幻想，瞬间坍缩至极小。
这是一种盛年急转直下的衰败，也是人真正开始融入社会的开始。
但好在，人都是社会性动物，而社会的一大特质就是虚拟叙事。
所谓历史，不过过去的叙事坍缩为纪实。
所谓未来，也不过是新的叙事开始登上舞台。
记忆是对个人而言的微小历史，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演绎新的叙事。

冬天会周而复始的出现，家乡的落雪每年都会降临。
所以，即使幻想和期许坍缩为现实，也不必总惦念遗憾。
但今天的这场落雪，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记忆里的这场落雪，以及田野里雪落的声音。
会替代家乡一直陪伴我，走向无数个遥远的未来。